【毕侃】falling out of lovE
*又来献丑了
*随便看看
*花式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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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毕雯珺看着问自己的女接待员愣神，说话也有些不自在，从嘴里憋出几个字来：“你……你是人还是……”
“这里是人工智能售卖场，我是人工智能接待员，”那个由数据分析代替大脑的机器人居然看出了他的尴尬，很体贴地接过话题，“我可以给您安排人类接待，如果那样会让先生更方便的话。”
这个时代是AI飞速发展的时代，那些名为“机器人”的存在模样与人类并无区别。
会选择人工智能的人也无非就是那些，有工作忙碌的人购买保姆，有需要陪伴的人购买朋友，购买伴侣，购买亲人。
它们外形与人类并无二致，被购买来代替陪伴者的它们不需要善解人意，只要足够衷心，就能取悦到买家。
“请给我安排人类接待。”毕雯珺吸了口气说。
毕雯珺购买AI的理由有些不太一样。人工智能是从他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被广泛运用的，那个时候的机器人各方面还不是很完善，所以年仅七岁的毕雯珺看见拎着菜篮子的阿姨手臂突然掉在地上吓得当街大哭。
在整整一个星期不敢出门后，毕雯珺被带到心理医生面前确诊了“人工智能恐惧症”。
可当时AI刚刚普及，大家有闲钱的为了彰显身份都会跑去买一个，好在政府为了区分正常人类，往所有生产公司下了命令，只要是正规生产商出来的人工智能的人型产品，手背上必须印有生产公司的徽标。
然后毕雯珺养成了见人第一面就看手背的习惯。
后来人工智能技术日渐成熟，经历了几番整改以后现如今的社会几乎随处可见。毕雯珺的大学班上便有一个“替代者”，初次见面的时候还送了他一包糖果。
虽然他接过道谢转身离开的动作一气呵成。
AI的发展和毕雯珺AI恐惧症治疗进程几乎一致，从小学时给毕雯珺确诊的愣头青心理医生孩子都五岁了。
而已经能和AI在同一张饭桌上共进午餐——虽然AI是坐在那里进行太阳能充电——的毕雯珺终于走到了治疗阶段的最后一步。
拥有自己的AI。
毕雯珺从沉思里醒过来看着女接待员有些别扭地转身，AI毕竟不是人类，他们转身的时候很快，所有的关节好像是一齐活动的，这样微小的不同展现着高效率科技的缩影，放在人型的身体上就显得格外别扭。
“诶，等一下，”毕雯珺向着接待员姣好的背影出声，又看着她别扭地转回身来说，“就你来吧。”
卖场很大，从上到下一共十层，室内非常空旷，四周的墙壁都是显示屏，隔着特定的距离显示着产品带有照片的表格，感兴趣的话可以翻动查看商品详情。
早些年，也就是毕雯珺患病之前，他曾经有幸和舅舅一起去过AI售卖场，那时候的产品都是一个个放在巨大的玻璃箱内，跟橱窗内的模特似的立在那儿看着莫名有些瘆人。
毕雯珺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下时代进步了真好，跟在接待员后逛着。
“这些都是新上市的产品，”接待员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烟盒大小的物什，展开成一个PAD，“您有什么要求吗？或者这里有一张取向表您可以填一下。”
“呃……大概就是，男的，和我差不多大，性格温顺点就好。”
接待员在PAD上记录着，又问：“您是要‘替代者’、‘服务者’，还是‘创造者’？”
作为一名资深与AI恐惧症做抗争的患者，毕雯珺早已对这些普通AI知识了如指掌，“替代者”一般是给那些意外失去至亲的人的复制品，对外形和性格取向有特定要求的产品，且只有至亲有权利申请制作。“服务者”一般是贩卖给工厂或是想要个人家庭服务的人，而“创造者”则面向的是那些需要陪伴的人，产品的一切都由创造“创造者”的人设定，说起来可能残忍了些，就仿佛宠物。
“创造者……吧。”毕雯珺想了想说。
接待员在PAD上按了几下递给毕雯珺：“这些是所有‘创造者’的资料，您可以边看边逛。”
毕雯珺接过来跟在接待员身后上了电梯，电梯靠外面的那边是透明的，其余三面播放着卖场的宣传片。
“‘创造者’分布在6、7层，您可以仔细挑选。”
毕雯珺点了点头，在PAD上滑动着。
这行为太诡异了，那些证件似的表格在他手指下划过，他跟在接待员身后走出了电梯。
这一层和之前的大厅不一样，有几块显示屏墙壁大剌剌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玻璃器皿，器皿内是AI成体。
“这是……？”毕雯珺问。
接待员先是礼貌地转过身来面向他，然后带着微笑也不说话，眼神空洞了几秒才说：“正是午餐时间，负责检修的工作人员干到一半就去工作了，真抱歉。”
毕雯珺这才反应过来她眼神空洞的那几秒是在通过内部程序与相关人员取得联系。
“没事，我就这样看看。”
毕雯珺说着，就拿着PAD在墙边走，那些玻璃容器就显得格外扎眼，他先后路过几个，里面的成体都浮在容器正中，闭着眼睛像是睡着般宁静。
他终于走到最后一个敞开的屏壁前，容器有一个较高的底座，毕雯珺只能仰着头看。
那是一个有些纤细的人体，宽大的白衬衫在光下能透出一点苍白的肌体骨架来，黑色的紧身裤包裹着修长的腿，他的脑袋微微低垂，紧闭的双眼下是小巧的鼻尖和嘴巴，削尖的脸格外有灵气。
他的脖子上是相当于商品标签的黑色项圈，项圈正前方有一块小型显示屏，上面是浅紫色的“411”光字。
那是成体的诞生日。
毕雯珺凑近玻璃器皿底座，那里原本应该显示商品信息的地方暗着。
“您好，”毕雯珺招呼那位与他礼貌保持距离的接待员，“能给我看一下他的相关信息吗？”
接待员点了点头，从毕雯珺手里接过PAD，调出表格后又递回给毕雯珺。
“李……希侃。”毕雯珺看着名字的那出喃喃。
“这是AI研究大学送过来的成品，虽是出自一位大学生之手，但各方面性能都显示出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创造者’产品。”
毕雯珺认真地浏览了一遍李希侃的资料，道：“我可以购……拥有他吗？”
接待员又是停顿了一会儿才道：“这些敞开的器皿大多是检查以后怀疑有问题的，我们暂时还不能给您答案。”
“什么问题？”毕雯珺问。
“检查后怀疑该产品情感指数过高，或许有共情的可能性。”
这是大忌。
AI是仿真人类，但还是与人类有本质上的区别，就是他们不能拥有独立的思想和情感，只能靠数据处理各项事务，如今科技飞速发展，有些人打着制作AI的幌子生产克隆人也不一定，所以所有售出商品都必须一年检修一次。
“您既然说是怀疑，也就是还没确认对吗？”毕雯珺想了想说，“那我在这里等检修人员确认了再说。”
接待员思考（或者是说数据分析）了一会儿道：“那你随我来休息厅吧，出结果了马上通知您。”
2.
休息厅很宽敞，毕雯珺专门挑了个工作日来，偌大的休息厅里只有寥寥几个人，毕雯珺就在大厅里闲逛，周遭的墙壁上挂了些画框，毕雯珺不懂得欣赏这些，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可以玩游戏的显示屏。
游戏应该是为这个AI公司量身定制的，主角是一个早期机器人的形状，泛着金属光泽的机械体裸露着，这在现在已经很罕见了，好在那是个Q版的小人，看起来还有几分可爱。
游戏内容就是在餐厅操纵这个小人制作各种NPC想要的食物放在柜台上，拿到相应的金币。
毕雯珺正聚精会神地把一片番茄往牛排上放呢，就听见了接待员的声音。
“先生您好，您可以随我们来了。”
“噢噢，好。”毕雯珺的手指离开屏幕，跟上接待员。
快走出休息厅的时候他突然回头，显示屏上的游戏因为超过10秒没有操作已经暗下来了，屏幕中间是那个机械小人拿着锅铲在原地蹦蹦跳跳地绕着圈儿，然后朝着屏幕外挥手。
好孤单啊。
“我们刚刚重新测量了411成体的数据，”接待员边走边说，“数据是稳定的，所以我们怀疑上一次是误测。”
毕雯珺正在小声念叨着你们咋什么都怀疑，就又听接待员说：“如果先生今天决定要买下他的话，一个月后需要带产品过来复检。”
毕雯珺心想那还挺麻烦，就说：“我先看看。”
又踏上电梯升到6层，这一次电梯门没有马上打开，接待员转过身朝他微微欠身：“抱歉先生，里面的客人还未离开。”
为了确保隐私问题卖场一层楼只接待一个人，好在毕雯珺也不着急，就安心站着。
“信息上显示该客人已经参观结束，应该是突然耽搁了，十分抱歉。”
没过多久电梯门就打开了，前一位客人已经乘坐了另一辆电梯离去。
场内已经恢复了完整显示屏墙壁的模样，毕雯珺看着接待员走到411产品的壁前停下，按了几下屏幕，从里边伸出一个方形接口来，接待员脱下手套，伸出食指，食指前端的皮肤骤然裂开，她将裸露的食指结构按进接口里。
毕雯珺赶忙面色痛苦地闭上眼睛。
等传来一声类似气汞的声音毕雯珺才睁开眼睛来，接待员已经戴好手套站在一边了，屏壁前方的地板打开伸出一张长桌，毕雯珺刚刚听到的应该是玻璃器皿打开的声音，里面的商品转了个身子，被机械臂轻轻地放在长桌上。
毕雯珺走过去靠近他，玻璃器皿里不知道是什么气体，接触空气后变成了丛丛白雾。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平躺在长桌上的应该称作男孩才是，他那样消瘦，纤细，赤裸的脚掌暴露在空气里，眼睛和小巧的嘴唇紧闭着，就像是睡着了。
毕雯珺不自觉地靠近他，伸出手去触碰他伸出宽大衣袖的一小节手指。
“嘶——”
好凉。
“AI容器里的气体温度很低，产品开机后会自调体温的。”接待员在一旁也不打扰，只是柔声解释。
“我想要他。”毕雯珺看得呆了，没注意到自己的语言稍有不妥。
“好的，我们将会给商品开机，商品开机的时间内您需要填写交易合同。”
毕雯珺好不容易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男孩身上拔开，接过接待员递来的合同和笔。
这种重要的文件还采用着传统的纸质合同，毕雯珺填写了自己的身份信息，阅读了相关的注意事项，第二张是商品的信息，上面的照片男孩的眼睛也是紧闭的，毕雯珺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他睁开眼睛的模样。
他在购入期的时间那里填了一年。
一年应该足够他痊愈了。
填写好表格后毕雯珺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待，开机的时间好像很漫长，可能是因为这是个全新的产品，以前没有被使用过。
接待员已经走了，他一会儿得带着属于他自己的AI乘坐另一辆电梯出卖场。
毕雯珺有些局促不安地坐着，只是不断地翻看着手里的文件副本第二张，那里写着李希侃的基本信息。
身高有181呢，可能是太瘦，躺着的时候看起来还挺小的一只，性格写的活泼开朗机灵之类的词，毕雯珺试图从这些单调的文字中拼凑他的样子，最后还是放弃，紧张地用手指揉搓文件边缘，等待着他的AI醒过来。
紧张感压抑着他内心的那一点不适。
那个象征着商品标签的黑色颈环已经被摘下了，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来，毕雯珺正盯着那儿看呢，没注意到桌上的“人”已经苏醒。
他麻溜地坐起来，冲着呆着的毕雯珺笑了，眼睛眯起，不太整齐的牙齿显得整个“人”更生动：“你好，我叫李希侃。”
毕雯珺还愣着，看他笑完了就好奇地盯着没反应的自己。
毕雯珺这才明白那个古早的叫做“画龙点睛”的成语是什么意思，那个眼睛黑亮的男孩坐在桌边笑着看他，桌面很高，他赤裸的脚掌踩不到地，背景是待机中流光溢彩的显示屏墙壁，这个睁开了眼睛的漂亮男孩好像真的活过来了，随时都会挣脱那片彩幕飞走。
“你……你好，我叫毕雯珺。”
3.
男孩从长桌上跳下来，他真的如同文件上写的那般活泼，毕雯珺忙把文件塞进牛皮纸袋子装进包里，看着李希侃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块显示屏前按了几下，屏幕打开是一整面墙的鞋子，他的双手缩在宽大的袖子里，踮起脚去看上方的鞋子。
他很快便挑好了一双，穿好后就朝毕雯珺笑，然后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上电梯。
这辆电梯直达底层的出口，毕雯珺带着李希侃走出大门，外边是高耸的建筑群，地面和空中的车辆都按照规定的航线行驶着，毕雯珺不想让AI第一次就和自己挤电车，就预约了辆的士过来。
李希侃很安静，四处张望着记录这个世界，毕雯珺居然能在他眼睛里看出新奇来，就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那个方向是天空中的电车轨道，漆黑的蜿蜒线条将天空割开，有种破碎的美感。
“走了。”的士无声地停在他们面前，毕雯珺还想回头招呼呢，发现原本打量着世界的李希侃已经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了。
在车上的时候李希侃还是通过巨大的玻璃窗打量着这个世界，毕雯珺的公寓在一百二十一层，所以的士驶上了空中四航线。
不下十分钟便驶到家门了，李希侃已经收起了环境扫描，跟着毕雯珺开门进屋。
他用最快的速度扫描着毕雯珺的公寓，毕雯珺按下了墙边的开关，阳台的那面墙壁整个替换成了透明的特制玻璃，已经是傍晚了，天边耸立的建筑后边挂着圆圆的太阳。
“这是你的房间，已经收拾过了，”毕雯珺打开一个房间的门，“不过我不知道最后带回家的是谁所以没买衣服，我这两天都有课，周末陪你去。你要是想换的话就先穿我的。”
李希侃乖巧地点头。其实这些他都能自己做，不过服从才是唯一的宗旨。
“我的主要任务是？”李希侃问。
毕雯珺有些别扭地移开目光：“你不需要工作什么的，你只要……和我一起生活。”
李希侃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分析这句话的内容。
“那我先洗澡去了，你随便看看。”毕雯珺说。
等到毕雯珺从浴室里出来就看见李希侃趴在玻璃墙壁上往外看，拖鞋也不穿，尖挺的鼻头在玻璃上压得扁扁的。
毕雯珺不想打扰他，就裹着浴巾进屋，手机里有新邮件提示，毕雯珺坐在床边在手机屏幕上一划，邮件内容就浮到他面前的虚空里。
是商场发来的服务评价表，毕雯珺想了想在上面打了4颗半星，在客户建议那一栏打下“我对商品很满意”几个字又删掉。
“我对他很满意，不过希望下次休息厅游戏区可以装个椅子，站着玩游戏有点累。”
发送。
AI的学习能力很惊人。
毕雯珺握紧了手里的扑克牌纠结自己该出哪张才好，他的好朋友Larson则一手拿着扑克牌一手抠脚，看似漫不经心其实紧盯着他们二人手中所剩无几的牌。
“一个小王，我还剩一张了。”毕雯珺说。
“大王。”Larson说。
毕雯珺差点没忍住跳起来：“他是地主你压我的牌干嘛？”
“四个2，我打完了。”李希侃放下扑克牌双手一摊。
“诶？我说你是不是植入了斗地主程序啊？”Larson气到坐正，“怎么一把把的都是你赢？”
“我也赢了几把呢，把把输的只有你，”毕雯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快把奖品给李希侃。”
他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毕雯珺赶忙把三人中间的发牌器一按，Larson的全息投影就消失在房间里。
“想不到你还挺有赌博的天赋。”毕雯珺朝着李希侃打趣道。
“其实我作弊了，”李希侃取下脑袋上的鸭舌帽，两个金属小触角立在那里，“我偷偷联网了。”
毕雯珺愣了，看着他脑袋上的触角说：“你们AI还会出老千的……”
“滴——”
“应该是Larson把奖品发过来了，”毕雯珺调出腕表的投影界面，上面是日落台的入场券。
毕雯珺回过头的时候发现李希侃头顶的触角一动一动的，应该是在联网查日落台的信息吧，毕雯珺看着不舒服，就走过去把它们按下去，李希侃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听话地把触角缩回头发里。
“不用查了，我周末下午带你去。”
“很远吗？”这一代的环境李希侃已经扫描过了，没有日落台的信息。
“得坐电车去，”毕雯珺不知道AI会不会表达情绪，但他确实能在李希侃眼里看到一丝微妙的惊喜。
李希侃先是点了点头，又问：“可是我之前提取过你的日程表，你每个月的这周末都有心理咨询的行程。”
“噢，那个不用去了。”毕雯珺说。
李希侃应了一声就准备进厨房了，他脑袋上的小触角又冒出来，应该是在思考今晚做什么菜吧。
毕雯珺看着那对小触角消失在厨房的门内，他好像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意识到李希侃是AI。
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二十多天了，再过几天就是带他去复检的日子。
毕雯珺每天都在用日记记录和AI的生活。起初他看到李希侃的触角还会心底发毛，再后来看着还挺可爱的，就随他去了，李希侃每天的生活就是给他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唯一的乐趣是趴在玻璃壁上看外边，毕雯珺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买了个“服务者”。
可李希侃和他之前见过的AI都不大一样，即使是自己班上的“替代者”，毕雯珺也能看出他是不一样的。
替代者是AI中最特殊最昂贵的一个，他们由委托者提供外形模版定制，甚至拥有仿真的食道和消化系统，以便陪伴亲人进食，他们的性格与情态也十分接近人类。
毕雯珺能感受到替代者AI的本质，从他们微小的机械动作，偶尔接连不上的反应，这些细节都在彰显着他们与人类的不同。
但毕雯珺看李希侃不一样，李希侃偶尔也有分析时间过长的时候，毕雯珺看他就好像在看一个稍微有些笨拙的小男孩，虽然实际上他很聪明，还很狡猾。
“就像是鲜活的。”
毕雯珺在日记本上写下最后一句。
“吃饭了。”毕雯珺正检查着日记里是否有错字呢，就看见李希侃站在门口叫他。
“又是牛肉咖喱呀。”
这是李希侃学会的第一道菜，他每周都会做一次。
李希侃不用吃饭，又到了日落的时间，李希侃见毕雯珺已经吃上了就屁颠颠地跑到门边按下按钮将墙壁转换为观景壁模式，然后几乎是冲过去一般趴在玻璃上，也不知道在观察什么那么认真。
毕雯珺也撑着下巴看远处被建筑物割成一片一片的橘红色夕阳。
炙热的颜色好像也能带来暖意。
等毕雯珺把盘子放进洗碗机里，出来的时候就没见着李希侃了，墙壁已经恢复原状，太阳应该是落下了，毕雯珺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李希侃拿着一块抹布，弯着腰看自己放在桌上忘记合上的日记本。
4.
“你在干什么？”
李希侃直起身子看过来：“本子摊开在桌子上所以……”
毕雯珺没说话，只是隐约感觉奇怪。
AI习惯扫描和探索周遭的一切，他没有明令禁止过什么，对方这样做他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李希侃只是走近他，耷拉着脑袋问：“你很害怕我吗？”
毕雯珺下意识摇了摇头，又意识到对方垂着脑袋看不见补了一句：“没有。”
“那就是这个东西。”李希侃脑袋上的小触角伸出来，他做了毕雯珺怎么也没想到的事情，抬起手来将其中一根掰断了。
毕雯珺心猛地一颤，转身的时候没注意大力撞上了门框，肩膀处的钝痛感更添真实，他飞快地跑进厕所撑着洗手台干呕。
生理反应让他根本无暇顾及李希侃，等反胃感消逝后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试图整理混乱的情绪，他是第一次接触AI，不知道李希侃这样的行为算不算失控。
等他走出洗手间时，李希侃已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在观景壁前，夜幕笼罩上来了，外面是耀眼的灯火。
“我明天带你去复检。”毕雯珺沙哑着嗓子对坐在地上的李希侃说。
李希侃回过头，窗外的灯火映在他瓷白的脸上，他笑了，还是如初见一样，眼睛眯起来，声音很柔软，他说：“好。”
Larson最近泡到了一个白人女孩，一下课就溜了，毕雯珺只得一个人从学校出来，走到门口发现李希侃已经很乖地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等他，脑袋上已经修好的小触角一动一动的，盯着一对接吻的情侣看。
毕雯珺走过去的时候李希侃忙把头上的触角收起来，乖乖地走到他旁边。
他们上了一辆无人的士，的士按规定好的路线起飞前进，李希侃又趴着窗户看窗外了，卖场处在近地区，今天稍稍有些霾，远处的风景看不大清。
到地方下车的时候毕雯珺戴上了口罩，李希侃一蹦一跳地走在前头，进到大厅里的时候才回过头看他：“我可以自己去的。”
毕雯珺自然不想再在AI那么多的地方呆着，点头说好。
只是看着李希侃穿着宽大的帽衫走进电梯的样子有些莫名的担忧，就像是送第一次上学的小孩的老父亲。
毕雯珺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在休息厅无所事事溜达的时候发现游戏区前多了几张吧椅。
他默默走过去坐下，屏幕便自动亮起，熟悉的小机器人在屏幕上蹦蹦跳跳，上面是几个不同颜色的选择按钮，可能是上次他的评价让卖场知道了还有人会玩游戏的，居然还加了几样种类。
毕雯珺随意选了一个打发时间，看着小机器人随着自己控制的方向往天花板上扔不同颜色的扳手，颜色一样的就消失掉，新游戏居然还是直接照搬的泡泡龙。
玩了没几个回合李希侃就下来了，他乖巧地跟在一个女人后面，穿着制服的女人很面生，走到毕雯珺面前说：“他很健康。”
毕雯珺楞楞地点了点头，看到了对方空荡荡的手背。
“数据和结果我们会发到您的邮箱里，”女人笑得很得体，“初次复检后可以一年不用来了，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们。”
他不会再有带李希侃复检的机会了，毕雯珺突然想到，他的合同只签了一年。
带着李希侃出门的时候他又下意识回头，看见已经暗下的屏幕小机器人一跳一跳的，恍惚间毕雯珺好像看见小机器人变成了李希侃，伸着两个小触角拼命跳起来和他挥手告别。
“怎么了？”李希侃不懂自己的主人为什么突然停下脚步。
“没事。”毕雯珺说着，和他一起走出卖场门等车。
回去的的士有司机，看到了李希侃手背的标志就和他攀谈起来，李希侃本来就爱聊天，趴在副驾驶的靠背上支着触角和司机聊得津津有味。
不过大多是司机在问他问题，一些最近股市的走向啊最近两天的天气情况会不会还有霾诸如此类。毕雯珺看着兴致极好的李希侃不忍提醒他人司机是把他当搜索引擎用呢，就只能扭头去看外面的车流。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大叔？”
李希侃问这句话的时候车正好到家门口了，毕雯珺从手环里调出支付页面听见司机说好。
“人和人为什么要抱在一起嘴对嘴啊？”
毕雯珺拉开车门把李希侃从车内拖出来再关上车门的动作一气呵成，“师傅辛苦了，慢走。”
拉开门进屋的同时，李希侃就竖着触角说：“原来叫接吻啊！”
“你刚刚在外面怎么不查，还问别人。”毕雯珺从柜子里拿出拖鞋放到李希侃脚边。
“外面信号不好，我刚和他说的有些都是瞎编的，”李希侃穿着拖鞋自觉地朝厨房走，“再说了，人类的行为问人类不是最合适的吗？”
毕雯珺也跟着走过去靠在门边：“我一开始以为我会买一个乖巧温柔又安静的AI。”
李希侃偏过脑袋朝他做鬼脸：“早过了半个月无偿换货期了。”
毕雯珺倚着门框看他从消毒保鲜柜里取出食材，然后去水龙头下冲洗刀具。
“日记本那件事情……”毕雯珺开了个口就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硬生生断在原地。
李希侃见他没说话了就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什么日记本？”背景音是忘了关掉的水流。
毕雯珺站直了，看他的表情也不像在说谎，好像真的是听说了一件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屋里信号很好，李希侃应该很快就解读了他的表情，忙不迭关上水龙头，有些局促不安地把湿了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系统隔一段时间会自动清理掉不重要的记忆，因为今天去复检所以昨晚清理了，”李希侃像做错事了似的脑袋低声说，“如果我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对不起……”
毕雯珺走过去把墙上挂着的围裙取下来给李希侃穿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看着面前垂着的脑袋又忍不住揉了两把，说：“那你还记得明天吗？”
明天是周末。
李希侃立马抬起脑袋笑开了：“记得！我们要一起去日落台。”
“记得这个就好。”
“和AI一起生活的第27天，提前进行了复检……”
毕雯珺想了想，又拿起笔划掉了。
和李希侃生活的第27天，很有意思。
身为AI他的休眠时间似乎有些长，所以我没法吃到家里的早餐，他的厨艺还不错，喜欢在我吃饭的时候趴在桌子上问我是什么味道。
我犹豫了很久该怎么形容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我想AI并没有尝过任何东西的味道。可是后来李希侃告诉我太阳的味道是甜的，暖的。
那是个阴雨天，李希侃总是忘记给自己充满电，电量快要耗尽的他惨兮兮地坐在我旁边，我告诉他人类不会用暖来形容味道的，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后来他靠在我身上关机了，看起来像睡着一样，仅存的微弱电流维持着呼吸的假象，我在那个阴雨天嗅了嗅他蓬松的头发。
有阳光的味道，是暖的。
5.
第二天霾也没散，而且有愈厚的趋势，太阳光透不过来，李希侃就蔫巴巴的，毕雯珺只得自己做饭，把鸡蛋敲进碗里，看了一眼客厅的钟。
周末起得有些晚，日落台坐电车也要两个多小时，毕雯珺只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好在今天没下雨，已经是万幸。
即使有霾李希侃还是把观景壁开着，可外面除了白茫茫的雾什么也看不见，显得整个空间更加逼仄压抑。
他坐在玻璃前朝外面看着，好像真的能够看到什么似的。
出门前毕雯珺戴了过滤口罩，李希侃嘴上不说，但边走边睁大眼睛朝口罩盯着，毕雯珺躲在口罩后头笑，锁好门之后看到李希侃眨巴眨巴眼睛还在盯着他，就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口罩给他戴上。
李希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上的织物，眯着眼睛轻轻笑出声来。
电车在第五航线，他们得坐电梯到二百层去，那里有去电车站的摆渡车。
第一次坐摆渡车的李希侃很新奇，趴着车窗等到达便立马跳下车，电车站台是半开放的，风有些大，好在毕雯珺有先见之明穿了长袖，他伸出手去够抬头张望轨道的李希侃，后者的手背果然冰冷似铁。
毕雯珺被冰到后缩回手的动作幅度有些大，李希侃就转过来委屈巴巴地告诉他：“我电不够了，继续维持体温会耗电很快的。”
毕雯珺正想责怪他怎么又不记得提前充电，电车就悄无声息地驶过来了，只有风声和电车进站时的清脆的铜铃声。
李希侃站在原地看呆了，从前都只是在屋里或是别处看到，实物比他想象的要大些，电车的轨道在车顶，看起来就如那些浮起来的出租车一个模样。
毕雯珺把呆在原地的李希侃拽上车，霾天电车里只有寥寥几个人，显然大家更愿意在家里与家人享受这个周末。
李希侃跟在毕雯珺后头乖乖坐下，长的金属座位另一头坐着一对年轻的小情侣。
可能是外面看不到风景的原因，李希侃看起来有些沮丧，他跪在座位上朝窗外看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坐下来把脑袋搁在毕雯珺的肩膀上。
“没剩多少电了，省点力气吧。”毕雯珺说着，悄悄侧过脑袋闻李希侃头上宝宝洗发精的味道。
李希侃身为一个爱干净的AI很爱洗澡，那天毕雯珺刚下课就接到李希侃的电话，说是洗澡洗到一半洗发水没了，毕雯珺走得急，胡乱拿了一瓶，等回家李希侃洗完了才气呼呼地走出来问他干嘛给自己买小孩子用的东西。
很好闻的牛奶味，毕雯珺还想再闻闻，侧过头的时候发现那对情侣中的女孩子正探出脑袋偷偷看他们。
于是毕雯珺就不动了，有些不自在地把原本搭在李希侃肩膀上的手收回来。
靠着自己的人只是不舒服地哼哼，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的样子格外可怜。
沿途经过了好几个站都没有人上车，电车就这样朝前走着，车内只能听见小情侣在小声说话，偶尔会笑起来，伴随着电车每一次到站的清脆铃声。
电车开始攀升，看来他们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毕雯珺看到对面车窗外稍稍明亮了一些，刚想告诉李希侃，顿觉肩膀一空。
骤然倾斜的电车幅度有些大，座位又是金属质的格外光滑，李希侃重量比较轻，毕雯珺就眼睁睁地看见他保持着一个诡异的歪头姿势向座位另一头的那对情侣滑去，然后穿过了那个皮肤白皙的男生。
悠悠转醒的李希侃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瞪大眼睛站在原地。
毕雯珺这才看到女孩手上拿着的投影盒子。
“他是投影啦，这个天气不太方便出门，吓到你了吗？真是抱歉。”女孩笑着对呆愣愣站在那里的李希侃说。
李希侃摇了摇头，毕雯珺看见他被吓懵了的表情有些好笑，招了招手让他坐回来。
窗外的霾逐渐稀薄，但还是没有达到可以充电的效果，李希侃好像真的快没电了，无精打采的，不过这次倒是记住紧紧抓着毕雯珺的手臂防止自己再滑走。
电车逐渐平稳，速度也慢了下来，到终点站了，明亮的汽笛声破开宁静的空气。
毕雯珺半搀着李希侃下车，站台已经很高了，所以是封闭的，往前进去就是日落台入口，走两步就看到检票处和台阶。
扫完电子门票毕雯珺拍了拍几乎趴在自己身上的李希侃：“还能走吗？”
后者喃喃了几句，似乎连说话的电量也没有了。
毕雯珺叹了口气半蹲下来把他移到肩上，好在他体重较轻，背起来不算太吃力。
楼梯是白色的大理石，围绕着一根柱子旋转向上延伸，外围是密封的玻璃，太阳光在高空的稀薄霾幕里若隐若现。
越往上走眼前就越开阔。
太阳光照过来了，背上的人还是没有生息，等毕雯珺以为到了顶这人才会醒来的时候，嘴巴突然被戳了戳。
“你在念叨什么？又不发出声音。”李希侃第一次摸到他的嘴唇，感觉触感甚好。
“在数台阶，你好些了吗？”
“嗯，”对方小声应了一句，接着便紧紧圈住他的脖子，像是怕被马上放下来一般，“那你数了多少了？”
“你跟我说话，我就忘了。”毕雯珺笑笑，踩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眼前骤然开阔起来，阳光洒了一地在观景台上，可惜观景台也是由玻璃密封的，只能看，摸不着风好像就没有实感。
观景壁前整齐地排列着一人高的透明玻璃球体舱，毕雯珺带着李希侃打开舱门坐了进去，摁下按钮面前的观景壁便打开，将玻璃球送了出去。
于是他们就悬在碧蓝的天空下，面前是即将落下的裹了一圈金边的太阳。
“你看。”原本还在新奇地四处张望的李希侃扯了扯还在研究控制面板的毕雯珺。
毕雯珺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才发现电车里碰到的情侣坐在离他们大概两个球的设备里，对方正好也看到他们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他们是夫妻吗？”李希侃转过头问毕雯珺。
“看他们的年纪应该是情侣吧。”毕雯珺把李希侃额前几簇不老实的头发拨整齐。
李希侃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会有情侣和夫妻呢？”
“因为他们相爱了，就会在一起。”毕雯珺看着他头上转来转去找不到信号的小触角失笑。
“可是我们也住在一起，”李希侃说，“我们相爱吗？爱是什么？”
“爱应该是重视、渴望之类的东西吧，”毕雯珺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不过你应该不爱我。”
AI不会懂得什么是爱。
李希侃挠了挠脑袋，有关于情绪的词对他来说都有些陌生。
“太阳要落了。”毕雯珺提醒他。
坐在隔绝的玻璃舱内看日落就好像是在看一场电影，刚刚进舱的时候毕雯珺牵着李希侃的手还没有放开，他的手在阳光底下变暖了。
厚重的霾像给城市盖了一层脏被子，偶有过高的建筑从中露出一个尖角，原本明亮的太阳渐渐暗淡，像是也舍不得这世界似的，扭着身子慢吞吞地不愿缩到被子里去。
李希侃看着那几座山一点一点把太阳快吃没了，忙不迭松开毕雯珺的手拉长身上的安全带趴过去把耳朵贴到玻璃上。
“原来日落是没有声音的。”
毕雯珺听见李希侃小声说。
直到太阳西沉，直到夜幕逐渐有了挂起的趋势，李希侃这才满脸不舍地坐回原位。
不过他大概是不小心低了头才发现脚下竟也是玻璃质的，忙一把抓住毕雯珺的胳膊。
“怎么了？”
“好高，有点害怕。”
毕雯珺见他被吓到的样子可爱得紧，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他又闻到玻璃仓内宝宝洗发精的味道了。
结束了美好观日之旅的时候毕雯珺操作观景舱缩回空间内，他先跳下舱门伸出手去牵李希侃，他摸着李希侃温柔的手突然感到恍惚。
AI会恐高吗。
6.
今年的冬天来得很晚，李希侃似乎比他更期待那个会下雪的季节，研究天气预报成了他们每晚饭前的必修课。
“明天一定会下雪的。”李希侃看着屏幕上的温度表说。
“现在的环境要下雪太难了。”毕雯珺说。
李希侃显然没有在听，他坐在毕雯珺旁边玩投影游戏，游戏内容是把投影在桌上的零件用控制手套拼成一艘母舰。
播完天气预报后还是万年不变的新闻播报，埋头吃饭的毕雯珺正准备关掉投屏，突然在电视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为他诊治AI恐惧症的心理医生，半年不见的他头发又长了些，比起医生更像是某个艺术家的模样。
“那是路医生吗？”李希侃看了一眼屏幕，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李希侃看过毕雯珺之前的日程安排，那里有路医生的资料。
毕雯珺随口应了一声，画面上是陆医生和一个人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他们似乎在交谈什么，背景音是女主播没有感情的讲解。
看了几分钟毕雯珺才弄清楚坐在路医生对面的是个AI，镜头一转可以看到他的手和脚都被束缚住了，可他看起来很平静，就像只是突然想坐下来和别人聊聊天。
新闻上说他是一个情感指数超过正常范围的AI，甚至已经有了情绪和独立思考的能力。
意思是他除了金属质的身躯以外几乎是一个人类了。
毕雯珺从女主播的介绍中得知这个AI是个替代者，并且从他的口中可以知道指数不在正常范围内的不止一个。
那些指数过高的AI甚至很可能已经形成了一个组织。
毕雯珺只觉得脊背发寒，他的脑子里一团乱，耳边是李希侃拨弄零件的金属碰撞声。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让他一震，是Larson，他这个周末应该去帮叔叔打理文件去了才对。
毕雯珺从兜里掏出耳机戴上，刚接通就听见Larson咋咋唬唬的声音：“毕雯珺你看到新闻了吗！”
毕雯珺捏了捏晴明穴：“看到了。”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今天在叔叔这帮忙吧？”Larson似乎有些着急，说话语速很快，“你还记得我叔叔是干嘛的吗？”
毕雯珺塞了一口炒饭在嘴里，口齿不清地说：“什么什么局长吧？我记这干啥？”
“人工智能统计局局长啊，所有生产出的AI在这都有登记。”
“啊……那怎么了？”毕雯珺听着他着急的语气也莫名紧张起来坐直了身子。
“刚刚我看到新闻以后，你知道吗，我那么关心你，不是，就是一下好奇，我就在系统里查了一下李希侃的名字。”
“没有啊，没有你知道吗？没有他的名字。”
毕雯珺放下手里的勺子猛得站起，趴在桌上聚精会神的李希侃被吓到了，手一抖原来拼好的一部分舰体塌了一半。
“怎么了……老毕？”李希侃抬头眨巴眨巴眼睛问他。
“你现在，马上过来，一个人。”电话那头说。
毕雯珺显然没听清李希侃说什么，拿下耳机交代了一句：“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李希侃乖巧地点点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拿好外套出门的时候毕雯珺回头看了一眼，餐桌前的李希侃微微躬身，脑袋上的小触角一晃一晃。
他拉开门，冰冷的风吹得他一个激灵。
去统计局的路上，毕雯珺在无人驾驶的出租车里再三和他确认是否打对了李希侃的名字，Larson几乎在电话里跳脚，让他马上过来自己查。
统计局没有毕雯珺想象中那么庞大，Larson正在门口等着他，看到他下车便拉着他的手朝建筑内走。
“来来来，你来自己查，”上楼后Larson把他摁在总控电脑前，“你要是不信这个结果，所有纸质文件都在地下室，我陪你去找。”
毕雯珺坐在电脑前突然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他本来今天的任务是吃完饭后和李希侃一起玩飞机大战星球的弱智游戏，还有三个关卡就通关了。
“我回家了。”
毕雯珺说完后便站起身，接着又被Larson强制按下，他看着Larson在一个简洁的界面里输入李希侃的名字，然后出来了一片白色，白色的屏幕正中央是几个小小的黑体字。
“无相关资料”
“我不知道……”毕雯珺皱着眉看Larson，“我只是买下了他。”
“在哪里，我们现在去商场确认。”Larson说。
“确认了又怎么样。”
“如果他和那些人是一伙的呢？”Larson用力拍着桌面，“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我只是买下了他，”毕雯珺说，“我只是买下了他。”
Larson掰过毕雯珺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你知道‘拟态环境’吗？”
毕雯珺乱成一团的大脑无法思考，他只是摇头。
“我们所知道的大多数事情都来自于媒体，如果所有媒体都在撒谎，那么你所认知的世界就是假的。”
毕雯珺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信息技术飞速发展的此代，过于发达的网络媒体也变得更加容易管理，事情如果没有发酵到需要警醒世人的时刻，这样致命的技术漏洞不会暴露出来。
“现在马上和我去商场找李希侃的资料，”Larson拉起还在发呆的毕雯珺边走边说：“如果新闻上事情到了不可收拾地步，下一步就是回收所有贩卖的AI。”
毕雯珺由着他拖着自己走，他只是上了出租车后报了商场的名字，Larson在Pad上查着什么没有理他。
毕雯珺看到车窗外的太阳落了，他只能从高耸的建筑缝隙中看到一点阳光，他想起家里的少年，是不是现在也在观景壁前看每天都一样的日落，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把自己尖挺的鼻子压瘪。
大概是都在市中心的缘故，商场很快就到了，毕雯珺下车的时候看着眼前陌生的建筑一愣。
“这是哪？”
“你说的卖场，”Larson看着面色有些奇怪的毕雯珺又看了看Pad，“是这里没错啊。”
卖场的接待走过来，毕雯珺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问他：“您这卖场有后门吗？就是……有玩游戏的休息厅那里。”
“有的，”接待员礼貌回答，“休息厅是卖场出口，只出不进的。”
Larson看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毕雯珺连忙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问：“怎么了吗？”
“我第一次来卖场和带希侃复检都是从后门进的。”
“怎么可能？直接输入地址的话是不会给你带到后门的啊？”
“两次都是做的无人驾驶出租，”毕雯珺说，“就在家门口所以……”
无人驾驶出租可比人类好控制多了。
“完了，”毕雯珺撒开腿就走，“刚刚去你那里的时候我也是坐的无人驾驶！”
他钻进了还没来得及开走的出租车和师父报了家里的地址，Larson没追上来，大概弄清楚李希侃身份才是他此刻最重要的事情。
毕雯珺攥紧衣角，去统计局路上因为是无人驾驶他便放开了和Larson讨论，如果李希侃真的和那个组织有关系……
车还没停稳他便跳下，火急火燎地钥匙戳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
“希侃！李希侃！”他冲进屋子，客厅里没有看到李希侃的身影又跑到房间里。
“怎么了？”李希侃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你怎么鞋也不脱就进屋了？”
毕雯珺冲上去紧紧抱住他。
李希侃愣住了，他的数据系统无法分析此刻的情况，所以他只能伸出手去拍拍抱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人。
“你还在。”毕雯珺小声说。
“我在啊。”李希侃也小声说。
那天以后毕雯珺就没再出过门，李希侃也陪着他，他只是说自己休学了，李希侃看他情绪不太好，也就不再多问。
Larson寄来的邮件他还没有打开，全都堆在收件箱里。
家里的无线网络被毕雯珺切断了，他告诉李希侃网络出了些小问题，但李希侃还是竖着两个小触角，和他玩游戏的时候触角就在脑袋上晃来晃去。
飞机大战星球的最后两关太难了，无法联网的李希侃没了作弊的机会，操作着自己的紫色小飞机每次都被各种模样的星球上投来的导弹击中。
“太难了。”李希侃撅起嘴佯装生气，把游戏手柄扔在地上。
毕雯珺摸摸他的脑袋笑笑：“那就不玩了。”
已经过去整整一周了，家里断了网但毕雯珺的手机还是可以用的，外面正在大规模回收AI，社交圈里他的那个AI同学最后发的一张照片是和母亲的合照，他们对着镜头笑，母亲的眼角有浅浅的红。
Larson发来的邮件他都没有看，不过目前还没有人找到李希侃，统计局里没有他的资料，只要Larson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老毕，洗发水没有了。”李希侃从浴室里出来。
他讨厌自己身上有油烟的味道所以每次做完饭都会洗澡。
“我出去买，”毕雯珺说，“你在家……不要乱跑。”
超市离家里很近，但毕雯珺还是不放心，出了家门后他想了想便打开了邮件。
迟早要面对的事情。
邮件基本都是有关于那个组织的资料，还有就是毕雯珺曾经告诉过他的李希侃的制作商，Larson已经去查过了制作商没有生产过这款商品。
除此之外大多是告诫毕雯珺如果出现任何问题随时联系警方回收李希侃。
毕雯珺拿着手机冷笑，他不会的，那是带回家的男孩，谁也不能抢走。
照例买了宝宝洗发精回家，毕雯珺喜欢这个味道，一开始李希侃还会排斥，后来看毕雯珺喜欢也就随他了，总比没有洗发水好。
现在李希侃应该又坐在地上看日落了吧，毕雯珺想着，打开了房门。
李希侃果不其然坐在地上，但与他想的不同的是，他正裸着上身坐着，胸前被打开，从毕雯珺的角度只能看到一点金属色。
李希侃扯过一旁的衣服盖住自己的胸口，他还记得毕雯珺的AI恐惧，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僵在原地。
毕雯珺看着他的脸发神，比起自己几不可见的AI恐惧反应他更在乎李希侃的表情，李希侃的表情好像更生动了，而且也越来越自然。
毕雯珺走过去在他面前跪坐下来，轻轻拨开他拦在胸前的衣服。
“怎么湿了？”毕雯珺问他，话音刚落便看到李希侃手边的水杯。
“我为什么不能喝水？”
李希侃松开手，挡在胸前的衣服便落下来，他裸露的胸膛里复杂交错的零件还有水珠，有短路的地方冒着微小的火花。
“为什么我不是人类？为什么我不知道食物是什么味道，爱是什么东西？”
毕雯珺伸出手想去拥抱他又被推开：“我的存在是错的吗？”
“为什么把我生产出来卖掉，又要回收？”
“你……你知道了？”毕雯珺僵在原地。
“那天的新闻我看完了。”李希侃说。
“如果我可以吃饭，可以喝水，再毁掉这个，”李希侃举起印有厂商的那只手背，“没有人知道我是AI，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我也想变成，和你一样的人。”
毕雯珺沉默了很久，然后他开口想说什么，门铃却响起，与此同时他的手环也开始震动，是Larson。
“你想再去一次日落台吗？”毕雯珺问。
7.
李希侃没有想过毕雯珺家里的观景壁是可以打开的，伸出的阳台是开放的，那里放着一辆摩托，高空中的风把他们的头发都吹乱。
“走吧。”
李希侃听话地戴上头盔坐上去抱住毕雯珺的腰，他有些莫名的兴奋，摩托浮起的那一刻风和门铃声都被抛到脑后。
高空的空气阻力过大所以摩托只能在近地区行驶着，近地区空气质量不太好，毕雯珺在飞速前行的摩托上止不住地咳嗽。
手环还在震，他让李希侃帮他把耳机连上头盔。
“你在哪？”对面是Larson将近怒吼的质问。
“去一个地方的路上。”毕雯珺说得不紧不慢
“日落台检查监控的时候拍到了李希侃，今天有人来叔叔这里查过资料了。”
毕雯珺听到这里手上就松了劲，摩托停在半空。
“窝藏AI两个星期以上就要判刑，毕雯珺，我劝你不要为了一堆数据害了自己。”
“我自己有分寸，”毕雯珺重新发动了摩托，“明天见，Larson。”
冬天的风吹得他的身体都快要僵掉，去日落台的路程很远，好在他穿的厚，只是有些笨重。
摩托是在离日落台还有一个站的时候被拦下的，前方是警戒标示，他们迫降在一个广场。
李希侃摘下头盔乖乖站好，任由毕雯珺牵着自己的手。
那些人肯定已经发现他们了，只是好像并不着急来抓人。
李希侃似乎能感受到离别，竖起了自己的小触角又伸手掰下一根递给毕雯珺：“送给你。”
毕雯珺攥紧了，张了好几次嘴也没说出话来，太冷了，眼泪一出来就变成冰凉的，滑过同样冰凉的脸颊。
“这个世界上以后不会有AI了，你不用再害怕了。”
毕雯珺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对不起，没能带你去日落台。”
“是我对你不起，我骗你了，”李希侃突然笑了， “我是个好AI吗？陪伴你的工作结束了，得需要评价才行。”
“你很好。”也没有错，只是太聪明了。
毕雯珺余光中看到有人在慢慢靠近，他有些近视，等人走近了才看清那些人打扮都不是寻常督察，手里甚至还拿着武器。
抓捕一个AI理应不必如此阵仗，所以在发现他们以后并不是不着急抓人，而是他们在害怕李希侃。
毕雯珺有些疑惑地看向李希侃，后者正在对他微笑，眼睛眯起。
“你好，我叫李希侃。”一如初见那样。
毕雯珺一愣，李希侃就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的主人是个坏蛋，教会了AI什么是爱。”
他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大力推了出去。
强光迫使他闭上双眼，接到了他的督察瞬间扑来将他摁倒在地面。
巨大的轰鸣伴随着一股热浪，短暂的失去意识以后他被不知名的人架起送上车，没有给他回头看的机会，也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他的AI会装有自曝系统。
他在车上双目呆滞，爆炸后的巨响让他短暂性失聪，整个世界一下都变得很安静，车窗外可以看到升腾的黑烟。
他突然想起在那个日落台的玻璃舱里，他的男孩探出身去将耳朵贴在玻璃上小声说：“原来日落是没有声音的。”
因为游戏是有音乐的，电视是有声音的，毕雯珺也是会说话的，在他的认知里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应该是有声音的才对。
别哭啦，毕雯珺对自己说，你已经把你的男孩弄丢了。
圣诞节的那天突然下起了雪，毕雯珺坐电车到日落台前一站的广场，那里早就被修整好了，看不出一丝被轰炸过的痕迹。
广场上很多人，锻炼身体的老奶奶，还有滑滑板的年轻人，有情侣在纷飞的雪里接吻。
半个月前他从Larson那里得到了李希侃的资料，与他们想象中不同的是，李希侃和那个组织没有任何关系。
“李希侃不是和你接触以后才指数不稳定的，”Larson告诉他，“他原本就具有情感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只需要有人来唤醒。”
Larson看到毕雯珺震惊的表情继续说：“他应该是由某个被输了了意志的AI躯体组成的，这种意志就像是玄学里所说的人的灵魂。”
“他应该是被某个秘密研究的人过组织生产出来并投入使用的，所以为了避免资料外流在产品里加了自爆系统。”
那时候毕雯珺才明白李希侃最后告诉他自己骗了他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对你来说或许是好事情，”Larson补充道，“只要那个意志的本源还存在，李希侃就一直存在。”
毕雯珺戴上耳机，手机里是他在李希侃留给他的小触角里提取出来的一小段音频，触角似乎并不是一个好的载体，短短几秒钟的音频密集的电流声底下是李希侃软糯糯到几不可闻的声音。
“我爱你。”
风裹着雪花打着转儿落在毕雯珺的肩上，脸上，像是某个男孩小心翼翼的亲吻。
雪很白
月亮很大
灯光是暖的
于是我就知道
无论是漫长的时间里
还是浩瀚无垠的宇宙
我们总有再见面的那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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